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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第1页）

处置完奴才，贾母嗔怪湘云道：“哪有听人两句闲话就疑自己兄弟姐妹的？咱们家人口多，总有那不得志的奴才在背后编排主子，若当真，你凤姐姐不知有多少不是呢。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但也该提防被人蒙了去，还不赶快给你姐姐弟弟赔不是？”

有贾母做中调和，湘云陪了罪，黛玉姐弟受了礼。贾母笑道：“这可不就好了，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既然事情因点心起，咱们也以点心终，鸳鸯，快拿了点心来。”

鸳鸯笑着应了，自去厨下传点心。林晔新得的是一道凉糕的方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做法与京城不同：乃是拿糯米和大米同泡一两个时辰后磨成浆，生石灰加水，澄清后将上层石灰清水逼出，下层的浆在锅里加热，伴以搅拌，同时加入少许石灰水，直到米糊变成淡黄色时为止。将米糊置于深盘里放在凉水里，冰好后切块。吃时用红糖兑成糖水，浇在切好的块上便好。色泽诱人，入口清爽，绵软细嫩，再好的消暑圣品不过。

凉糕是以水晶碗所盛，雪白的凉糕配着艳红的糖水煞是好看。甫一端上来，贾母便笑道：“好俊的颜色，来，都尝尝，玉儿、晔儿、云儿你们吃了这碗点心便不可再提此事，兄弟姐妹们和和气气才是正理。”

三人点头称是，各取了一碗，果然好吃，贾母也喜欢，若不是鸳鸯怕她受凉，好容易劝住，那一碗便被她吃净。用了点心，贾母便有些乏了，让众人散了，自去午睡。

宝玉和三春也各回各处，湘云不好意思地跟着黛玉进了她屋子，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都是云儿的不是，云儿心笨口快的，说错了话，姐姐千万别再生云儿的气。”

黛玉把她按坐在椅子上，道：“我倒不是因你的话怪你，我只怪你不知哪里听了两句话便信以为真，你不常来还知拿钱赏了下人，我就是那不懂事的？即便官府判案还需查明事实呢，我们还是亲戚姐妹，你却因两句话便定了我和晔儿的罪，我们能不恼吗？再者，我们本是客住，每日里行事小心翼翼，就怕碍了人眼，却再不想在众姐妹前闹出这一出，这让我们如何自处？”

湘云早后悔自己行事冲动，被她这一说更是羞愧难当，拉了她姐姐长姐姐短的赔罪撒娇，黛玉被她搓揉的不过，便道：“罢了，罢了，要被你揉成糕点了，快快住手，再不提此事了。”两人重归于好，湘云晚间听了翠缕打听到的是非，沉默了好一会，方神色黯然道：“我本想着一起长大，用一颗真心相待，不想却是如此，罢了。”说完便翻身睡去。

几日后，林晔说卫管家偶见一个擅做淮扬菜的厨娘，自己想着夏日炎热，外祖母胃口不佳，不如试试清淡的南方菜，便买了来孝敬外祖母。贾母赞他孝顺，又想着黛玉姐弟本身南方人，脾胃应是更喜此菜色，便命那厨娘以后专管二人菜品，又将姐弟二人本有的份例挪来以供采买之用。

十数天后晴雯一副绣品得了贾母赞，贾母想起她素来心灵手巧，手脚利落，便嘱咐宝玉把她提到跟前使唤。

林晔罕见的没把这事写给林如海，但他不知林宅也不平静。自书房事件发生，蠢蠢欲动的姬妾们又安生了下来，但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

马姨娘嫌屋里太热，便让小丫头搬了躺椅到院中树荫下乘凉，小丫头笑着给她说这个姑娘熬夜为老爷做鞋抠搂了眼睛，那个姑娘拿了私房买好料子裁衣裳。马姨娘当笑话一般听着，舒服地翻了个身，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一群痴心妄想的骚蹄子罢了，老爷到了要好好保养身体的年纪，又怎么会和她们胡来。”

那丫头忙恭维道：“可不是嘛，辛姨娘不是才闹了个没脸？哪像您，在老爷面前是头一份的，谁不知道老爷除了歇在书房也就到您这来？那些骚货个个白日做梦，以为打扮打扮就能引了老爷看上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哪比得上姨娘的一个手指头。”

小丫头的话相当粗鄙，马姨娘不耐烦听这个，打断她滔滔不绝的恭维：“她们就仗着年轻罢了，却哪里知道老爷并不是个重色的，我跟了老爷十多年，老爷是个什么样的再知道不过，也因这老爷才愿意来我这。”

小丫头又忙恭维马姨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马姨娘跟前大丫鬟金银这时从院外进来，道：“姨娘，马大爷来了。”

马姨娘自来和侄儿亲近，忙坐起来道：“快请进来。”金银应了一声便从院外请进了一个十七八岁、长相和马姨娘五分相似的小厮。

“请姑妈安，姑妈这几日可好？”马虎笑着弯腰打千。

马姨娘本就天生带着喜气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双手扶起他，携了他往屋里走，问道：“怎今儿来了？你爹可好？”

马虎恭谨答道：“爹用了姑妈给的药，已不大咳了，想着过几日便好了，就是久不见姑妈，惦记的慌。”

“那便好，外面送来了新下的雪梨，你拿回去用冰糖炖了给你爹吃。”马姨娘絮叨道。

马虎含笑着应了，抬脚跨过门槛同她进了厢房。才坐定，金银便用小托盘托了两盏茶来，先奉给马姨娘，另一盏捧了给马虎。马虎慌忙笑着去接，口中道：“劳烦姐姐了。”却借衣袖遮掩以拇指在金银手背上捻了一下，金银脸颊一红，在马姨娘看不到的地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放稳了茶盏方施施然告退。马姨娘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情潮暗涌，像往常一样命金银开了窗守在门外。

话了一盏茶的家常，马虎便奔入主题，问：“姑妈，那物事可得了？”

马姨娘谨慎地朝窗外望了望，看小丫头们在院中玩耍，金银则端了板凳在树荫下做针线，方道：“自辛氏擅闯书房，老爷换了小厮守门，现在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飞进去都难，如何还能拿出东西来？”

马虎忙到：“那是别人，姑妈的本事我再信不过的，您出手定是手到擒来。”

“猴崽子，嘴上可是抹了蜜？”马姨娘笑了，问：“别总捡了好听的来说，外面人催了？”

马虎也不再装，满面愁容道：“可不是吗？那位爷说一个月内不给便打舍了爹的腿。”

“什么？”马姨娘自小和哥哥亲厚，听他这么说心便揪了起来，急问：“可是难为你们了？你爹怎么样？”

马虎忙半跪倒她跟前扶了她道：“姑妈，先别急，爹没事，那些人只是骂了几句，如今我们不能慌了手脚，谋划一下怎么把东西拿出来才是正经。”

马姨娘以手抚胸，忧心忡忡道：“虎儿，这些人看着不是什么善茬，我们以后能讨得好去？”

“那些人只要东西，到时候我们脱了身，走的远远的，他们也犯不着难为我们。”马虎劝道，又说：“爹常叹息当年不得不卖身，让姑妈小心年纪便为人婢女任人打骂，本想着熬到岁数攒够银钱便可求了恩典放出去，不想又已被故老太太给了老爷，这些年在先太太手下点灯熬油似得过，一说到这些，爹就忍不住落泪。”

马姨娘听着听着也忍不住拿了帕子拭泪，道：“咱们家当年也小有富足，要不是那年灾荒，暴民抢劫，你爷爷奶奶也染病去了，我和你爹又怎么会沦落街头？你爹疼我，从野狗里抢来半块饼子都忍着饿给我吃，若不是他护着，我早不知道死在哪个旮旯里了，后来实在熬不住才自卖了进府里。那时我是小丫头，你爹是小厮，整日跟在婆子管家们手下，做最累的，吃最差的，一步步熬了上来。你爹识因几个字，进了账房，本是一路顺畅，可恨夫人进门后为了把揽大权把自己的人插了进去，顶掉了你爹。”

马虎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家史，忙道：“爹和姑妈吃了那么多苦，但爹从没忘过有朝一日能重新做回良民，要不当年也不拼命攒银子，指望着能自赎身契。但阴差阳错蹉跎了这么多年，眼见没了可能，不想有人送了这么个机缘来，如今一高兴，身体都好多了。”

“你爷爷是个秀才，对你爹寄了极厚的期望，盼着他能咱们家再进一步，你爹自卖身之日便觉得愧对祖宗和你爷爷，这些年憋在心里不得开解，可不得病了吗？”马姨娘越说越难过。

马虎接话道：“正是呢，现下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是再不能错过的，外面那人说只要我们偷到那样东西，便走关系偷偷到官府消了我们的身契文书，再另办了身份路引给我们。”说着又伸出三个手指头，“还有这个数的银子，足够我们置地买房，到那时纵然侄儿不济，求不来功名，不还有侄儿的儿子、侄儿的孙子？我妈早死，一直盼着您在身边我也好受些教导。了了此事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不用理会什么主子奴才不比什么都好？”

马姨娘被他说的心神摇曳，但最近林如海待她实在太好，心下犹豫，道：“好是好，可风险也太大了，要不我求求老爷，先放了你们？老爷最近待我极好，犯不着拿身家性命保险。若那人再逼，告诉老爷便是，总能保我们全家平安。”

“我的姑妈呦，老爷放不放我们还是两说，即便放了我们，咱们家可没什么积蓄，出去能干什么？不还得依附府里过活？爹想的重回爷爷在时的风光还不知要熬到哪辈子呢。”马虎急道。

马姨娘此时心里一边是全家做回良民，一边是她现如今在林府的威风，两者相执不下，搅合得心里一锅浆糊一样，只得挥了手道：“容我想想，你先回吧。”

马虎无法，只得告退，金银亲自提了一篮雪梨送他出院子，马虎抢过篮子道：“沉得很，姐姐给我拎着就是了。”他谢觑了一眼周遭，看无人，便低声道：“姐姐帮我劝劝姑妈，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过好日子。”

金银飞红了脸，眼波涟涟看了他半晌，才道：“你去吧，姨娘这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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