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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第1页）

勤政殿，正康帝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折子中，只有心腹太监马明伺候在侧。折子里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早报到太上皇处让其定夺，但正康帝依然一丝不苟地批改着奏章。

陆希原跪在殿中不敢起身，自打他投到这位帝王门下便知他是个外面看着绵软，内里却极其强硬无情的，他今日来就是要撞一撞他的心肠，为林如海谋一个机会。

正康帝批完最后一笔，把奏折放到一旁才抬起头，淡淡朝底下撇了一眼，嘲讽道：“想不到你还兄弟情深，不知你那好兄弟对不对得起你这番劳动。”

希原知他是恨自己为“不识抬举”的林如海说情，更不敢抬头，惶恐道：“林如海是臣表亲，自幼年便颇有交情，臣不忍心看他惨淡收场。臣也惜他之才，历任官职无不做得尽职尽责、功绩斐然，难得的为官清正、深受任下百姓爱戴，若被皇上所收，必能在朝上为您分忧解难。”

“朕记得几年前爱卿便是如此说。”正康帝似笑非笑道。

陆希原并不怕翻旧账，语气坚定道：“如今臣依旧如此说，林如海在官场打磨浸泡了这些年依旧不改齐心可见其为官立心之正。虽是太上皇对他委以重任，他在扬州任上却并不偏袒太上皇旧人，现下阮良、袁康两家被孙家等人排挤，杨督抚对他们又多方刁难，还是林如海在其中周旋方不致太过艰难。臣敢说他并是想左右逢源，只是其心为国，如此才招致别人不满。”

这个“别人”正康帝自然知道指的是谁，眼中闪过微微的嘲讽，面色依旧不动。陆希原知道他面对的是个厌恶花言巧语的帝王，他在别人面前旁征博引、舌灿莲花，在这却不敢粉饰言辞，只能点到为止，能打动这个帝王的唯有切实的利益和可行的方案。

陆希原接着道：“臣不敢为他辩驳当年之过，但经历扬州诸事，他确实有悔改之意，也明了皇上乃当世明君。臣之表弟虽出身侯门，但却是实打实地寒窗苦读了数十载方科举入仕，加之为人谦逊温和，在他同年、同科中颇有声望。臣查过，与他同年的仕子现如今虽然多是职位不高，所在位置却至关紧要，皇上现如今正需人才辅佐，这些在官场摸滚打趴过又能不显眼地立于一地的人正是最佳人选。”

只这个理由当然不够，陆希原又加上了一个砝码：“恕臣直言，现如今朝堂上多有懊悔当年慢待皇上之人，但因不知皇上之圣明，只持观望态度，若皇上解了林如海之困，示之以宽宥，必能安他们之心，让他们实心为皇上办事。”

正康帝听得心中一动，朝上多是太上皇旧人，泰半朝堂皆握在太上皇手中，是以自己才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虽然自己开了恩科，但新科仕子并不能立即委以重任，故而并无撼动朝堂之力，他这个皇帝也只能蛰伏。不过，太上皇老了，朝上多的是眼明之人，不表态只是在等一个他们觉得好的主子。如今自己已经占了名分，如果递过去一个梯子，这些人倒是的确会爬过来。自己不喜欢这些人是一回事，利用他们是另外一回事，先收服，以后慢慢替换就是了。

但是，这世上只有臣子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并没有皇帝为臣子牺牲的道理，为林如海去顶撞太上皇便是不智。正康帝提了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起来吧。”

陆希原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已经说动了正康帝，但以他对这个皇帝的了解，肯定不是会简简单单便宜林如海的。果然，正康帝接着道：“盐政乃国之重事，盐市平稳则其税充盈国库、民皆有盐可食，然朕听闻杨傅随意插手盐政、私放盐引、扰乱盐市，而林如海手中有证据却不呈达天庭，可是意图包庇？”最后一句虽语气平淡，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陆希原慌忙撩袍跪下道：“绝无此事，盖因盐引之事牵涉过大，一旦引动必至江南动荡，林如海不敢贸然呈上。”

敲打之意达到便是，正康帝也不再追究林如海为何不上奏予他，怒道：“盐政不会因拔除这般毒瘤而毁掉，私放盐引却会偷漏税银，扰乱盐市使销盐之地民众食盐艰难，如此国之禄虫，此时不揪出更待何时？”

陆希原知道正康帝已经有了盘算，只是盐商都是世代相传的营生，他们那些家族在扬州经营了数十年，和各处官员相交，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再加上盘查过程中的种种栽赃陷害，一个不好便扩大使朝堂动荡。正康帝初登基，对朝堂掌握不够，若处置不好轻则其威信受损，重则被太上皇借事废黜，如此欲大动干戈实在不是他善忍的性格。

皇帝在龙椅之上发怒，身为臣子，陆希原自然没有时间仔细琢磨，叩首道：“皇上息怒，事关重大，还需仔细谋划。”又加了一句道：“太上皇还看着呢。”

正康帝眼睛一眯，道：“朕没记错的话林如海是扬州巡盐御史吧？”“御史”两个字被咬的格外重。

巡盐御史之职原先的确是监察盐政各事，有弹劾之权，但后来已经演变为盐政的实际负责人，只是还挂着御史的名号，没想到正康帝突然在这上面做起了文章，陆希原闪念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康帝这是要林如海揭出盐政之弊，如此一来正康帝在太上皇面前撇清了关系，二来太上皇旧人之争无论谁赢必然使得站在输的那方的人对太上皇寒心，三来趁太上皇忙碌之时正好可以浑水摸鱼、安插人手，说不定能借此将盐政握入掌中。如此一箭三雕，果然是帝王心术，比当初将杨傅调去做督抚来敲开铁板一块的扬州谋算更胜一筹。

但事件中心的林如海呢？若上书弹劾杨傅，损害了太上皇在盐政的利益不仅会被视为背叛，还会招致杨傅等人的疯狂报复，等事态扩大，‘始作俑者’的他还能抽身而出吗？

陆希原忍不住微微抬头偷看皇帝是何表情，正好看到一双暗沉沉的眼睛，龙椅之上的那人嘲弄道：“知道你为你那表弟担心，朕答应你，到时会尽力护他，听闻他那儿子现在在你府上读书？”

“是，”陆希原忙垂下眼睛，回道。

正康帝转了转腕间的佛珠，道：“朕会给他儿子一个前程。”

陆希原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为林如海寻了一个机会，也为林如海得了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他违抗太上皇的承诺。

再说身在扬州的林如海，自得了太上皇御赐的灵药，他不得不表现出“病已经好转”的迹象，却不是像太上皇所期望那样和杨傅合作共掌扬州，而是派遣人手暗地搜集杨傅和盐商之间的不法来往。扬州毕竟还是他的地盘，纵使那些人做得再隐蔽，在他有心探查之下一条条罪证便呈到了他的面前，被他慎之又慎地藏了起来。

失窃一案之后，李如海对后院更是意兴阑珊、心灰意冷，日日住在书房养病。扬州的冬日总是湿冷，冷入骨头。这日难得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日，林如海让人开了窗，倚在榻上看书，才看了几页，小厮便来报林管家来了。

林管事是忠心之人，虽立了大功，但并不敢居功自傲，反倒自责自己门户看管不严，如今是时时到各处盘查，唯恐被人又钻了空子。今日恰巧巡至大门时遇到阮良下车，因其言有要事寻林大人，便将其引入客厅，自己前来请示。

林如海将书轻放到桌上，直起腰身问道：“那阮良可有说何事？”

“他口风甚紧，只说亲见大人方可言明。”林管事垂首答道。

林如海压着书的手指轻轻敲动，沉思了片刻仍想不出何事，便吩咐左右道：“拿我见客的衣服来。”

阮良独坐在客厅之中饮着茶，极有闲心地欣赏着挂在堂上的书画，不得不说林如海是他见过最风雅的官员，以前每次来拜访都是来去匆匆，客套逢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闲适地细赏林如海的笔墨。

一盏茶不过才去了小半盏，便听得从外而来的脚步声，阮良知机，忙起身迎上拜见道：“阮某给林大人请安，今日事急扰了大人清净，还望大人恕罪。”

林如海虚扶起他道：“阮老板不必多礼，林某有恙在身，累得你久候，莫怪林某怠慢才是。”

“不敢不敢。”阮良一来本就对林如海心存好感，二来林如海久病人尽皆知，又怎么把这两句客气话当真，当下便借此询问他身体如何。

二人分主客落了座，小丫头又换了遍茶。二人论了半盏茶的药理，阮良看林如海一直不问他为何二来，心想：“果然是存得住气之人。”便也不再说这些客套话，转入主题道：“阮某今日是为一件紧要之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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